在一个刮着大风的星期六上午，60多个人挤坐在位于金边郊区的柬埔寨皇家艺术学院的小教室里，观看平板电视里一对中国歌星唱中文情歌。中国政府在全球开办了350多所用于教授语言与文化的孔子学院。柬埔寨皇家艺术学院中就设有其中的一所。该院院长Chea Munyrith给我指了指班上的特别成员：“那位身穿黑色上衣、戴着金边眼镜(柬埔寨统治精英的标准装束)的是军队里的一名高官。我们班上还有一名学生是国家部长议会(相当于内阁)秘书。”视频结束后，一名从中国派来的、20岁出头的教师走到教室前面，开始带领全班念诵那首情歌的歌词。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之前，他曾告诉我说：“中国和柬埔寨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越来越多的柬埔寨人想学习中文。”他补充说，“他们正逐渐摆脱美国文化，转而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兴趣。”

　　在东南亚投资数百亿美元后，中国的经济实力已经开始对该地区的政府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北京似乎觉得光靠经济实力还不够，也期盼可以被当地人所喜爱。因此，中国政府在新的外交手段里添加了语言、文化——还有流行歌曲——来帮助东南亚的6亿人口了解中国，甚至赢得他们的心。这对于一个在不久之前还甚少关心外界看法的国家来说是一个未知的尝试。北京大学东南亚学研究中心副主任杨保筠认为：“中国政府比以前更关注公共外交。它意识到普通大众的重要性、意识到文化交流可以辅助传统外交。”

　　柬埔寨将在11月18—20日举办东盟首脑会议，迎来美国总统奥巴马、中国总理温家宝和其他领导人。随着美国的战略重心从伊拉克和阿富汗转向亚洲，美国将再次把外交工作重心放在东盟十国上，此次峰会的重点内容也将是华盛顿重振其在该地区萎靡不振的外交影响力。然而在舆论争夺战中，美国的领先地位首次受到了挑战。中国政府在大量大型企业以及数千名对外汉语教师“走出去”的帮助下开启了大规模的文化外交工程，以拯救自己因为数次丑闻(包括对那些占地、过度开发和破坏环境项目的投资)而毁坏的国家形象。为了清除当地的负面看法，中国政府主导成立了大量的语言学校、交流活动、书店和文化中心。教育部旗下的国家汉办于2004年正式启动了全球孔子学院项目，在全球104个国家的353所大学里成立了孔子学院。这便是胡锦涛在2007年讲话中提到的“加强文化软实力建设”的一部分。按照汉办计划，预计将在2020年建成1000家孔子学院。

　　此次东盟峰会的承办国柬埔寨，是中国处理南海争端的关键支持者，同时也是中国文化发展野心的一个缩影。金边的孔子学院与中国大使馆有着密切的联系。中国向该院派遣了31位教师、在该地招募了1000名学生。此外，中国还向柬埔寨提供了近500个奖学金名额，招收柬埔寨学生前往中国大学学习，并且邀请了许多政府官员、学者和记者到中国城市交流访问。中国最大的一家连锁书店最近在金边开设了第一家海外分店。虽然很多学校并没有得到北京的资金支持，柬埔寨境内还是有57所中文语言学校，学生数量共计40 000余名。

　　所有这一切使得汉语取代英语成为了柬埔寨最受欢迎的第二语言，并大大扩展了中国文化的影响范围。金边皇家大学中文系主任周礼韫(音译)在第一时间见证了这一发展：“汉语在柬埔寨是无处不在的。即使你不会说高棉语或英语，在柬埔寨使用汉语也没有问题。”

　　当周礼韫5年前离开他的家乡云南来柬埔寨工作的时候，他的家人都不大赞成他的决定。“15年前，如果你会说英语，日子会过得很不错。你可以留在中国当老师，或是去与西方打交道的公司谋一份差。”然而现在，在政府的鼓励和资助下，越来越多像周一样的年轻大学毕业生涌向国外，以应对当地人暴涨的汉语及文化学习需求。这些当地人需要学习中文，从而在当地的中国公司找工作。越来越多的中国公司在国外开展业务。中国是柬埔寨最大的外资来源地。2011年，中国在柬埔寨的投资额为19亿美元，是美国在该国投资的10倍。

　　用周的话来说，他的1300名学生都渴望通过学习中文来提高自己的职业生涯前景，这些年轻人同时也是被中国文化所吸引。周说：“如果你有一件印有汉字的T恤或用中国流行歌曲作为手机铃声，这将被看作是很时尚的一件事。”周认为自己是一位非官方的文化大使，是响应政府号召、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向海外介绍新中国的使者。他说：“在这里，我们正在创造历史。”

　　虽然没有定期的民意调查监测东南亚民众对中国看法的变化，但我在柬埔寨采访的那些曾参加过中国文化交流的人都对中国持有积极看法。Nou Maneth Athan是一名柬埔寨国营电视网络的早间新闻主播，她曾于2011年前往中国参加记者培训项目(她坚持说，国家审查制度没有出现在教案里)。虽然她在出行前并没有想过太多关于中国的事，但那次交流学习让她看到了现代都市的富足，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说：“有这么一个像中国一样的发达国家作为我们柬埔寨的邻居，真是一件幸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赞同这种想法。自2003年以来，超过40万柬埔寨人被赶出他们的土地，许多都和中国在当地的投资项目有关。一个最臭名昭著的例子就是一家中国公司与柬埔寨公司合作，重新开发金边市中心的万谷湖。近4000名城市贫民因此被迫搬迁。在中国国家主席胡锦涛3月访问柬埔寨的时候，这些搬迁户中的一些人尝试在中国大使馆的呈递抗议函，但被保安赶走。类似的反中国抗议活动在越南和缅甸也有发生。

　　Ou Virak——一名著名的柬埔寨活动分子——认为，此类抗议活动会让越来越多的公众意识到中国的人权问题。由于柬埔寨政府控制的新闻媒体一直将两国关系中阳光一面呈现给大众，许多此类人权侵犯不被人所知，因此“仍然有很多柬埔寨人对中国有好感。”然而，这些违规行为的积累最终会让更多的柬埔寨人开始质疑两国关系。这种质疑是再多的文化外交都无法化解的。“当涉及到人权问题的时候，中国根本无法自辩。人权在他们本国都不被捍卫，所以他们很难在这里为自己辩护。”最近的一些众所周知的文化失态丑闻也不利于中国在柬埔寨的形象。上个月，当前国王西哈努克去世时，中国在金边鞋厂的一名监事因为撕毁了两张西哈努克的照片，上了头版新闻并引发了公众抗议。该监事被要求在已故国王照片前鞠躬忏悔，被处以罚款并驱逐出境。

　　这些事件让两国长期复杂的关系更为紧张。像大多数东南亚国家一样，柬埔寨在数百年来接收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国移民。他们在这个过程中被吸纳入柬埔寨社会，同时他们的文化也被吸收成为当地文化的一部分(虽然我们也应该认识到，对于中国移民的负面刻板印象在该地区也一直存在。同时，在柬华人也曾受到许多臭名昭著的当地政权的残酷迫害)。

　　由于他们共同的文化遗产，柬埔寨华人与初来乍到的中国人之间有着更为频繁的接触和联系，但这些互动有时候会产生不如意的结果。Yam Sokly是柬埔寨文化与艺术部的文化遗产研究员。他说，虽然当地人会用PRC来指认那些不同于传统海外华人文化的行为和想法，但这种区别往往被人忽视，引发新的沙文主义，让当地的华人移民受牵连。他说：“当他们(新来的中国人)对当地文化表示不敬的时候，我们(柬埔寨华人)也无法接受(这种不敬)。”

　　现在我们很难确定中国是否能够克服这类形象问题。一方面，东南亚国家很明显地想从崛起的中国那里获得好处，这需要他们去熟悉中国的语言和文化。但另一方面，对中国的戒心似乎也在增长。孔子学院作为中国公共外交战略的先锋，旨在消除这些对中国意图的怀疑。除了越南，每个东盟国家都有至少一所孔子学院。这些学院协调组织了一系列的公共活动(包括政府官员的交流互访)，向当地居民展示中国对东南亚国家的积极影响。

　　然而，在某些角落，孔子学院只是引起更多的怀疑。Michel JuneauKatsuy是一名退休的加拿大情报官员，他在与他人合写的新书中以及在接受加拿大国家邮报采访时曾警告说，孔子学院可能是开展间谍活动的阵地。维基解密发布的国务院电报里并没有流露出类似的担忧。后者只是把该机构定义为中国发展软实力的工具。今年早些时候，国务院曾以技术原因取消了51名在美孔子学院中国教师的签证，但后来又收回了此决定。当三月份众议院外交事务委员会举行听证会，讨论在美国本土设立孔院的危害时，有几位证人声称该院涉嫌间谍和宣传活动。但是，这些指控都没有得到证明。更理性地讨论还是集中在由于资金不足以及官僚作风导致机构低下的运作效率。

　　很清楚的一点是，孔子学院严守着党的路线。批评者常常指责他们在台湾、西藏等问题上成为了中国政府的宣传工具。柬埔寨孔院院长Chea Munyrith驳回了这类指责。他说：“柬埔寨政府本来就支持‘一个中国’立场。但我们不关心外交或政治。我们在这里教的是语言和文化。”孔子学院只是中国向海外展示开放新形象的努力之一。中国政府希望借此改变国际媒体的不公批评。但在我联系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的过程中，无论是电话和电邮都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因此，尽管中国在争取东南亚民意的进程中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它仍然有很多工作要做。在最近的一个下午，我乘着摩托车到位于金边高档社区 Toul Kork的新知书店。当我在随意翻阅书店里3万多册种类繁多的书籍时，我不停地和值班的8名工作人员打照面。因为我是店里唯一一名顾客，店员无所事事，只能不断地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之后我在楼上一间没有窗户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书店总经理刘民辉(音译)。我问他生意如何，他淡淡地笑了笑，说“我们现在的客户的确不多。不过相信情况会越来越好。”

　　(来源：《外交政策》网站, 时间：2012年11月18日，作者：Dustin Roasa,编译者：李丹妮，链接： http://www.foreignpolicy.com/articles/2012/11/18/chinas_soft_power_sur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