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4日,2017法国大选第一轮投票结果揭晓,独立中间派“前进运动”候选人埃马努埃尔·马克龙与极右翼“国民阵线”候选人玛丽娜·勒庞以23.9%和21.5%的得票率分列前两名,将进入5月7日的第二轮投票角逐总统宝座。
本次选战几乎可谓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历史上最混乱的选战,目前法国总统选举程序依照的是1962年颁布的《法国选举法》,采取“多数两轮投票制”,由全民直接投票选举总统。即第一轮投票若无人获得50%以上绝对多数票,则得票最多的两位候选人进入第二轮投票选举。第二轮投票将第一轮投票后的第二个星期日举行,如果前两位候选人中有中途退出竞选的,则由得票次多者替补上来,以保证在第二轮投票中有两位候选人。
自1962年实行总统普选以来,尚无一人能在第一轮投票中获得50%以上的选票当选总统,历届法国总统大选都进行了两轮选举。好处在于存在一轮“后悔机制”,理论上讲,假设选民足够理性,即使第一轮投票有极端政治倾向的政党出线,也可以通过第二轮投票“纠错”防止类似于英国脱欧那样一锤子买卖的“黑天鹅事件”发生。
第一轮投票结束,选战终于暂时定格在马克龙和勒庞出线的结果上,给了世界一点暂时的确定性预期,欧元立刻大涨,同时美元下挫,标志着全球资本对欧元区和欧盟解体的担忧暂时缓解,因为目前多数人都押注支持欧洲一体化的马克龙可以在第二轮中立克勒庞。当前局面算是勒庞和马克龙共同勒住了欧盟奔向悬崖的马头。
值得注意的是,法国大选第一轮投票的结果与之前最新一次的权威民调结果相差无几,对比2016年年末美国总统大选中让全世界大跌眼镜的“主流民意调查结果”,法国人民可以算相当诚实的,虽然民调中近1/3的选民表示不参加投票,且参加投票的选民中也有1/3左右无法确定投票对象。
埃马纽埃尔·马克龙
马克龙:新锐“哲学政治家”的崛起
现年39岁的埃马努埃尔·马克龙拥有正统的法国知识分子教育背景,其父亲是神经数学教授,母亲是医学博士。马克龙毕业于巴黎十大哲学系,此后又于巴黎政治学院进修,并最终进入被视为法国政界摇篮的国立行政学院。毕业后,马克龙在法国经济部担任国家财政监察员,并成为雅克·阿塔利的弟子。后者曾为密特朗总统当了10年特别顾问,在1990年创建了欧洲复兴开发银行(BERD)并担任首任行长,并在1991年参与起草、通过《马斯特里赫特条约》,为欧盟成为政治联盟和经济与货币联盟铺路。
2007年,阿塔利被时任总统萨科齐邀请重出江湖,作为经济学家及战略分析家来组建并领导“提高法国经济增长特别委员会”,年轻的马克龙便成为阿塔利委员会的副报告人。2008年欧债危机后,马克龙进入罗斯柴尔德和席埃银行(Rothschild &
Cie Banque)担任投资银行家,期间,他运作雀巢和辉瑞签订了90亿欧元的巨额交易。2010年,阿塔利把马克龙推荐到了奥朗德身边,2012年奥朗德当选总统,马克龙则成为总统府副秘书长,专门负责财政和经济方面的工作。2014年8月,马克龙受到提名,成为第五共和国历史上自德斯坦以来最年轻的经济部长。2016年8月,马克龙辞去经济部长职务,并自创“前进运动党”宣布竞选下届总统。
马克龙的竞选纲领以“自由”和“保护”为纲,主要包含6大类,即学校改革、“劳动社会”、经济现代化、治安、国际战略以及在政治生活中加强道德规范等。值得强调的是,同样强调欧盟改革的重要性,相比于勒庞“谈不拢就散”的泼辣态度,马克龙的主张则温和许多,可称“渐进式改革”,比如,财经方面,他主张设立欧元区预算、欧元区议会和欧元区财政部长;国防方面,他主张建立欧洲防务基金,以保障欧盟共同部队的装备,并建立一支5000人的欧洲边境警卫队;贸易投资方面,他主张只有半数以上生产保留在欧盟内的企业才能参与欧盟各级公共招标(marchés publics),并主张对外部资金在欧盟内部的投资实施检控,实际就是一个放大到欧盟范围内的“贸易保护”。
在对中国态度放方面,马克龙主张在维护法国和欧洲的工业、农业和经济利益的同时,保持与中国的政治和外交战略关系;认为在促进地区与其全球和平方面,中国是法国和欧洲非常重要的盟友。值得一提的是,马克龙在本次大选中多次强调自己是“毛泽东主义者”,并频频引用毛主席语录,博得法国众多主流媒体的关注。在前不久的巴黎华人枪击案后,马卡龙会见了被枪杀的华侨家属,并称中法关系“独一无二”,此举甚至被某些法国媒体解读为“法国大选候选人接触中国间谍”。
马克龙和勒庞进入大选第二轮,可能标志着法国对老一代政治人物的洗牌。在大家对政治失去信心的时代,或许只有传统知识分子的精神继承才会更吸引人。
玛丽娜·勒庞
勒庞:被标签化的法国 “特朗普”?
玛丽娜·勒庞可谓是这次法国大选中争议性最大的候选人,早在2016年11月美国总统特朗普胜选时,勒庞在欧洲就已经时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人物。对于勒庞,凤凰国际智库观察员希望澄清两点:
第一,勒庞被严重“标签化”问题。民阵线党由于让-玛丽·勒庞长期的极端言论而被严重“标签化”了,此人推崇极端民族主义,煽动种族排外情绪,经常发表反犹和美化纳粹的言论,所以至今法国社会仍然将国民阵线视作极右势力代表。但玛丽娜·勒庞接手该党后,立刻与其父做出“切割”,并且开始“去妖魔化”操作,实践证明,她做得非常成功,不但很多政策应时应景,深得人心,而且其政党极端的形象也迎合了希求改变的选民的心理。现在法国老百姓更多关心的是国民阵线的具体执政方略,而主流媒体仍然在标签化该党。
事实上,小勒庞治下的国民阵线党和其父创立的国民阵线党并不是同一概念。老勒庞治下的国民阵线一直是一个秉持极端理念的边缘党,而小勒庞接受国民阵线主席以来,该党的发展速度极快,2012年小勒庞的首次总统竞选秀就收获了17.9%的支持率,比其父2002参选时的16.86%支持率的记录还高。2015年地方大区议会选举第一轮投票中,国民阵线以28%的得票率高举榜首,当时引起了舆论大哗。勒庞的“欧洲女版特朗普”形象是西方传统语境下的“政治正确”,作为中国的战略分析者,要跳开西方的政治正确,看到她和中国可能的利益关联性。
第二,勒庞的青年人票仓问题。在勒庞的支持者中,大约有40%时18至24岁的青年人,这些人构成了国民阵线党的重要民意基础,也是其重要票仓。这一状况显然与其他欧洲国家,包括美国在内形成鲜明对比。而2016年美国大选,特朗普的支持者多数在40-50岁以上。同样是民粹主义,在法国,青年人对极右翼勒庞支持率非常高,而在英美等国则相反。
一方面,法国的青年人失业率远远高于其他西方主要国家,达到25%,而在德国,该数据仅为7%,英国则为12%。虽然这种情况的根源是法国退休制度和雇佣制度(60岁退休和35小时工时制)的问题,但客观上,这造就了工薪阶层、工人阶级或底层中产阶级家庭出身的青年人的强烈不满,也就形成了勒庞的票仓。另一方面,勒庞党派的青年战略实行得非常成功,国民阵线建立了多个小组,经常发起一些话题讨论,以引起青年人的共鸣。
小勒庞现年48岁,国民阵线整体而言也是一个年轻的政党,勒庞的“青年战略”为其造就了一群本土化票仓,这些人以后会是社会力量的中坚,而勒庞本人,至少还能参加五六届大选。一位法国朋友曾讲到,即使本次大选勒庞失败,那么下届大选她一定上台。
马克龙VS勒庞,谁将笑到最后?
第二轮投票结果仍然存在变数
就目前状况看,如无意外,马克龙自然是最有可能笑到最后的。除了个人政治魅力外,马克龙的崛起主要源自两个契机:一是菲永阵营出现大的变故,法国主流阶层恐惧勒庞上台,所以转而押宝马克龙;二是马克龙的竞选大纲发布时间选择较好,在所有人开始对菲永失望,又把马克龙当花瓶的时候,他拿出了非常具体得政策。作为全球化和欧洲一体化得支持者,马克龙更易得到法国主流力量得支持,且继菲永“空饷门”之后,人们把马克龙当作抵挡勒庞的最后一道防线。
对于第二轮投票,法媒普遍认为马克龙可以轻松击败勒庞。但凤凰国际智库观察员认为,存在两个变数:一是某些突发状况仍可能影响到最后的选举结果,比如4月24日-5月7日这段时间内再次发生影响极其恶劣的恐怖袭击;抑或中东发生大的地缘政治变故,比如土耳其刚刚通过的总统制取代代议制的公投,未来一定会对欧洲产生极大影响,只不过目前尚未显露而已。二是勒庞很可能在第二轮选举前造势拉拢极左翼的票仓,不排除勒庞借助某些国际重大事件的集会重新释放极端化言论,利用民众恐惧赢得选票。
从菲律宾的杜特尔特到英国脱欧,从美国的特朗普到法国的勒庞,从德国的“另类选择党”到意大利的“五星运动”党,仿佛世界正在脱离已经运行了四十年的新自由主义全球化轨迹。就选举制国家内部而言,对传统政治精英深恶痛绝的民众“求改变”的诉求已经超过“求稳定”的诉求。传统“建制派”没落,新贵“改革派”上台世界范围内的“特朗普时代”可能正在降临。
无疑“反建制派”确实能给现行社会体制带来某种改变,问题在于,没人知道这种改变是否导向好的方向。无论是马克龙、勒庞还是梅朗雄,都代表着新兴“反建制派”政治势力的崛起,在一些观察家眼中,马克龙的胜选将彻底超越传统党派之争,从而重塑法国政治生态,而梅朗雄则公开宣称必要时将“结束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开启法兰西第六共和国的新篇章”。
在世界性“特朗普时代”,“反建制派”们的风头压过了传统建制派,直接结果是,国际关系场域的可预测性大大降低,不确定性大大提升,如果只有中小国家出现此种情况,尚不足以撼动既有国际格局,但若数个中等强国甚至大国同时出现不可预知性的反建制派执政者,则世界秩序重新洗牌的风险性也必然大增。
本次法国大选为此做了极好的注释:菲永和阿蒙双双无缘二轮投票标志着“建制派”的没落,而勒庞和马克龙,无论谁最终取得二轮大选的胜利,都标志着“反建制派”的胜利。唯一的区别在于,相比于极端主张的勒庞而言,马克龙则更加“传统”,更加“中庸”一点,更像“改革”而非“革命”一点,由此也更容易受到建制派们的支持,况且,事到如今,他们也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作者:夏国涵,察哈尔学会研究员
文章来源:凤凰国际智库 2017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