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乃选人机制,企业家是市场机制的核心和灵魂。没有企业家的精明算计,就没有市场对资源的优化配置。企业家移民可使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空心化,导致国家丧失优化配置新源的能力,进而被全球化边缘化。中国企业家移民潮的深层原因在信仰危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认同不足,缺乏家园感,可称之为“流动性泛滥”。如不能化解企业家移民潮及相关问题,中国不太可能赶超美国,而极其可能步印度后尘,沦为流水冲涮之地。
——题记
方兴未艾的企业家移民潮
近些年来,中国公民移民国外的现象越来越多,尤其先富起来的群体,更有某种争先恐后之势。2012年12月,中国与全球化研究中心和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联合发布《中国国际移民报告(2012)》,这是中国第一部年度国际移民报告,数据显示,个人资产超过一亿元人民币的超高净值企业主中,有27%已移民,47%正在考虑移民;个人资产超过一千万人民币的高净值人群中,近60%的人士不是在考虑投资移民,就是已快完成移民手续。相关数据与2012年8月发布的《2012胡润财富报告》及2011年4月由招商银行与贝恩顾问公司发布的《2011中国私人财富报告》基本吻合,大体可判定,中国已出现新一波移民潮,而且来势较以往猛。1949年以来,中国被公认的移民潮有两次,一次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出国留学潮,另一次是上世纪90年代开始的技术移民潮。而今的第三波以改革开放中先富起来的企业家为主体,堪称企业家移民潮。
如何看待方兴未艾的企业家移民潮呢?首先应该看到,移民是全球化自然不过的副反应,这是任何一个参与全球化的国家可能都难以抗拒的。当前的全球化远非天下一家的状态,骨子里仍然是国家和民族主义,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全球化的确在某些方面模糊了甚至超越了国境线。如果没有人流和物流的自由融合,从而实现资源在全球范围的优化配置,全球化福利即无从谈起,人类也不会走向全球化。从这一意义上讲,移民也堪称全球化作用的重要形式,同时也是全球化福利的主要表现。中国“入世”已十年有余,对全球化的融入既深且广,目前已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二大进口市场、第一大出口市场、第一大外汇储备国和第一大债权国,如此的“大进大出”乃至“气吞寰宇”,伴以一定数量的移民输出,何足怪哉?再考虑到中国人口众多、但资源短缺、尤其生态压力严峻的现实,更能够理解为什么是中国而非别的国家会成为最大的移民输出国。
中国的巨额移民逆差
问题是在于移民的不对称!这从当前全球化的格局充分彰显,资本可以光电速度在世界各地“兴风作浪”,先进技术也可以环球自由行,但除特殊情况,一般劳动力几乎没有跨境自由。具体到移民,多是技术和投资移民,而且多是发展中国家甚至落后国家向发达国家移民,不只是逆差巨大,而且近乎完全单向。西非国家塞拉利昂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国家之一,医疗人员严重不足,婴幼儿死亡率在2003年高达16.6%,但有消息报道,在美国芝加哥的医院里,来自塞拉利昂的医生比塞拉利昂整个国家的医生还要多。
统计显示,2011年中国永久性移民超过15万,已成为当之无愧的最大移民输出国。问题其实不在这,而在于中国只出不进,在移民甚至人才引进上陷入巨额逆差。中国与全球化研究中心主任王辉耀先生曾谈到,迄今为止,尚没有一个外国人是带着真正的国际先进技术向中国移民的,也极少有外国人通过投资移民的方式向中国转移财富。中国也曾在2004年出台“绿卡”制度,过去8年一共发放近5000张绿卡,美国一年就发放100多万张绿卡。中国也积极从海外引进人才,从改革开放到2007年,中国累计引进外国专家281万人次,但其中多是语言专家。动辄言中国即将超越美国的人当清醒一下!
企业家对市场机制意味着什么
众所周知,全球化已经在全球范围内形成产业链的国际分工,发达国家在产业链的高端,低消耗量,高附加值;不发达国家在产业链的低端,不是出卖劳力,就是出卖资源。随着交通技术的发展及全球化的演进,全球化甚至有可能形成生活区与工作区的国际分片,发达国家成为生活区,是人人争相移民的家园;不发达国家沦为单纯的工作区,是人人争相逃离的失乐园。按一些学者的看法,今天的印度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包括自己的国民在内,都把印度当作一个赚钱之地,而非真正的家园。中国是不是也在步印度的后尘呢?
这正是企业家移民所带来的巨大风险,它不只是直接挑战了中国为启动改革开放所作的“共同富裕”承诺,既然先富起来的人都一个个移民了,共同富裕岂不一句空话?更重要的是,企业家移民与科技人才流失连接在一起,不仅将从根本上动摇来之不易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而且使中国在全球化进程中丧失国家竞争力。可以肯定,如果中国不能够化解企业家移民潮及相关问题,中国不太可能赶超美国,而极其可能步印度后尘。
这是由企业家的极端重要性决定的!一般认为,企业家是稀缺资源,实质上,稀缺资源还不足以描述企业家在市场机制中的意义。在论市场机制时,理论上必谈到市场对资源的最优配置,政策上多谈到“发挥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作用”,并没有“企业家”的字眼。企业家与市场机制有没有关连呢?如果有,这会是什么样的关连呢?市场优化配置资源时,企业家是不是发挥作用呢?如果是,这会是什么样的作用呢?要回答此中问题,可能首先得揭示市场配置资源的机制。
市场为规划选主
市场是如何优化配置资源的呢?规划往往被认为市场的对立面,以至许小年曾放言:“所有的规划全都是鬼话!”何谓规划?简单讲,就是预先谋划和安排,乃人们生活、学习和工作的基本形式,没有规划,不堪设想。最简单的,一天的时间就必须规划,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睡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也是规划,完全不做规划的人,没有。否定计划体制也不应该是对规划的否定,甚至“规划不如变化”也不足以否定规划,就像战场上一样,尽管情况瞬息万变,但指挥官仍要作规划,不打无准备之仗。甚至可以说,正因为信息永远不完全,才需要规划。
问题是谁来规划!显而易见,所谓规划,必须有一个主,由这个主来作出规划。对一个组织而言,如果每个人都作规划,就无所谓规划了——可谁来作主呢?“伯乐常有,而千里马不常有”——按韩愈的想法,一旦有了伯乐,千里马就能够被发现,不会“骈死于槽枥之间”。可问题在于:千里马难找,伯乐就容易找吗?哪匹马是千里马,只有伯乐才知道,可谁是伯乐呢?只要有两个人说自己是伯乐,而所相中的千里马又不同,问题又闹了:谁是真伯乐?
这正是市场能解决的问题。比方说,张三声称自己是伯乐,李四也声称自己是伯乐,两伯乐同时相马,张三的成功率高达九成,李四的成功率仅有二成。人们自然会认为张三是真伯乐,应该由他来对相马之事进行规划。这就是市场的选择,不迷信任何的人为权威,市场通过试错而选出真正会规划的人——在经济市场中,这会规划的人就是企业家;在政治市场中,这会规划的人就是政治家;在特定的市场中,这会规划的人就是特定的能人。一句话,市场是一种选人机制,就像平常所说的选举一样。
企业家是市场机制的核心和灵魂
市场是如何优化配置资源的呢?可以拍卖竞价模型简单说明:有个宝需要卖出,可说就是希望得到更优化的配置,拿到拍卖行竞价,起价二百。现场甲、乙、丙三个买家,甲经过成本与收益的计算,第一个报价二百五。这迅速反馈到乙和丙,他们会立即启动成本与收益的计算,如果计算出的价低于二百五,甲就成交。如果乙计算出的价是三百五,可能先报个三百。又迅速反馈到甲和丙,新一轮成本与收益的计算开始……这实际上是个挖掘潜能的过程,也是个淘汰和选择的过程,是个选出最精明的企业家的过程,同时也是资源配置不断优化的过程。
没有对企业家的自由选择,没有企业家的精明算计,市场对资源的优化配置即成为无稽之谈。市场乃一种选人机制,企业家是市场机制的核心和灵魂!这正是企业家移民潮给中国带来的严重挑战,企业家非一般的稀缺资源,它超乎资源的含义,如果说资源,企业家是配置资源的资源,是通过市场经济解放和发展生产力的重要依靠力量。从这一点上讲,企业家移民比科技人才的流失可能更加严重,它不只是直接冲击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使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空心化,理论上讲,它可以使国家丧失优化配置资源的能力,导致国家在全球化中边缘化,乃至被他人所配置。全球化时代的国家竞争可归结为企业家的竞争,哪一个国家更能够吸引企业家,哪个国家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曾表示:“中国与美国在人才上的比较,中国是从13亿人中选人才,美国是从70亿人中选人才。”中国要赶超美国,不说要从全球范围内选人,但至少不能让自己的企业家群体“集体式出走”。
最大危机:流动性泛滥
不只是企业家移民潮方兴未艾,公职人员也在悄悄行动,身在曹营心在汉,有的甚至已经把家人全部转移国外,单枪匹马在国内“为人民服务”,这就是引发热议的“裸官”问题。2012年中国法治蓝皮书显示,公职人员对“裸官”现象的认同度颇高,达38.9%,高过一般公众的34.2%。报告并显示,级别越高的公职人员对“裸官”越宽容,在接受调查的省部级、司局级和县处级公职人员中,超过50%认可子女拥有外国国籍或外国永久居留权。在“不得拥有”外国国籍或外国永久居留权选项上,省部级高官认可的比例最低。
这是否代表某种末世心态呢?或许有点耸人听闻,但可能也不太冤枉。被称为“江西第一贪”原江西副省长胡长清,也是改革开放以来因贪污腐败被处以死刑的省部级高官第一人,他之所以丧心病狂地贪污腐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末日心态,据称曾明确对移居国外的儿子说:“总有一天中国会不行的!”正因为如此,胡副省长给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全办了假身份证和因私出国护照,目的非常明确:“有两个国籍,将来就有余地了。”
当然不是说认可子女拥有外国国籍或外国永久居留权的公职人员,就一个个都是胡长清,但这背后的确暴露一个严重的问题,甚至可说是中国当前最大的危机,那就是缺乏家园感,可称之为“流动性泛滥”!所谓“方便子女教育”和“感到不幸福”都是表面的说法,甚至所谓“缺乏安全感”也是表面的原因,深层原因在于信仰危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认同不足。尽管执政党坚定“三个自信”,但由于理论论证不足,不只是一部分“公知”鞑伐,更广泛的层面也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颇有微词,一些人甚至也像胡长清那样口是心非。应该说,这是流动性泛滥最主要的原因。所谓流动性,指的是一个社会系统偏离稳定而长期的博弈的程度。纯粹从财经上讲,流动性泛滥反映一个经济系统缺乏价值投资,投机盛行。更深一层,从社会学上讲,流动性泛滥是一个社会的价值观混乱、非理性、未定型的反映。
在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尽管王朝更替,易姓改号,江山代有帝王出,但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中华文明不存在流动性泛滥的问题,原因主要有二:一者作为最高意识形态的“道统”持续而稳定;一者农业文明下人际活动范围相对有限和稳定。当然也还有中华社会长期一统的原因在内。但鸦片战争后,特别甲午战败后,中国人的家园开始动荡,不但作为物质家园陷入动荡,而且精神家园也陷入动荡,流动性严重泛滥。1949年后,物质家园重归一统,精神家园也重归一统,流动性泛滥的问题暂时纾解,但实际上并未达致均衡。
改革开放后,特别是一段时间的蜜月过后,流动性泛滥再掀波浪,没有家园、找不到家园、不以为是家园的感觉弥漫神州大地。底层的农人不再以农村为家,向城市蜂涌,但城市又难是他们的家。一部分人的确先富了,但也缺乏家园感,争相向欧美移民。问题的严重性不经意间泄露了,在建国60周年大庆之际,献礼片《建国大业》隆重反映,有好事者发现,一部热闹的《建国大业》,竟然是由“外国人”主演。后有人模仿着感慨:一群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拍中国的历史大戏,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一种国际主义精神,一种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奉献精神!这是一群怎样的人?一群高尚的人,一群纯粹的人,一群有道德的人,一群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群有益于人民的人!
重建精神家园:摸出更大的石头
全球化时代不应该反对移民,移民海外也并不就代表不爱国。恰恰相反,移民海外有可能更爱国。就像当年美国女记者艾格尼斯·史沫特莱据称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党组织也答应,但经最终权衡,组织要求史沫特莱待在党外,目的是更有利于革命工作。不论是在革命时期,还是建设时期,华侨更是为国内事业输送过大量正能量。如果从中华文明所固有的天下主义高度看,当前的精英出走近期看是坏事,长远看或许也是好事,有利于中华文化的传播。试想,为着中华文化的全球化,让一部分精英先“潜伏”在外,有什么不好?
但无论如何,企业家乃至整个精英群体争相移民海外,着实令人高兴不起来。稍微观察大自然就知道,凡是流水冲涮之地,不仅不会有鱼,甚至连水草都不会有,只有沉淀才会带来积蕴与生机——用经济学的话语讲,只有稳定而长远的博弈,才会带来美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流动性泛滥只会带来抢劫,也只是抢劫。没有稳定的博弈,没有长远的预期,美德会寸草不生,一切美好都有赖于稳定而长远的博弈。正因为如此,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移民国外,包括“不能改变国家,那就改变国籍吧”的愤慨之词,对国家的建设及成长都极其不利。国家毫无疑问需要改变,但总体上,精英一个个都去改变国籍,将更不利于改善国家。怎么办?
1977年11月,邓小平在广东开会,有人汇报说,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青年冒着生命危险逃向香港,地方不得不在边境上架起铁丝网,并派数千警察和部队巡逻。邓小平表示,用警察或军队解决不了问题,边境两侧生活水平的差距才是症结所在,根本大计是改变政策,从而改善边境这边人们的生活。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前迫切需要进一步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强化并深化理论论证,既与世界主流话语接轨,也与习总书记所称的“历久弥新的优秀文化”接轨,如果说“摸着石头过河”,那正需要摸出更大的石头,为中华民族重建精神家园!
(本文作者系察哈尔学会研究员,以上个人观点不代表机构团体)